1994年9月12日,曾在现代京剧《沙家浜》中扮演“阿庆嫂”而举国闻名的一代名伶洪雪飞来到她所在的北方昆曲剧院,交上了一份合同医院为她开具的病假条。剧院以为她因病休养,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,洪雪飞已于第二天,也就是13日下午乘机离开北京。
(资料图)
几乎与洪雪飞登机的同一时间,在几千公里之外的新疆克拉玛依炼油厂,一个叫做贾贵平的小车司机,正在招待所的房间里,满脸满头粘着纸条和另外几个司机热火朝天地打扑克。
洪雪飞与贾贵平,性别、年龄、身份地位都迥然不同的两个人都不知道,此刻彼此命运的齿轮已在冥冥之中绞合在了一起。
原来,克拉玛依炼油厂为庆祝建厂35周年,特邀北京一些知名演员到克拉玛依进行厂庆演出。作为全国知名的戏曲演员,洪雪飞也在被邀之列。
但还有一个版本,那就是经一位同样具有全国知名度的相声演员牵线搭桥,洪雪飞答应与他在厂庆演出中合演两场《沙家浜》经典片段《智斗》,酬金为人民币2000元。
在当时全国盛行的演艺界走穴演出的热潮中,以洪雪飞的知名度自然不愁没有演出机会,而她也因此得以增加收入和改善生活。这本无可厚非,但洪雪飞万万没有想到,这次远赴边疆的演出竟然让自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。
其实悲剧本来完全是可以避免的。贾贵平12日下午刚刚从伊宁市完成公务返回厂里,便又接到去乌鲁木齐机场接前来参加厂庆演出的演员的任务。13日上午10时,接演员的车队从克拉玛依出发,下午3点多到达了乌鲁木齐。
车队领导其实是充分考虑到行车的安全性的,司机们在乌鲁木齐明园石油招待所登记休息后,他们被告知当天夜里接到演员后有可能从机场直接返回克拉玛依,因为需要连夜开车,车队领导要求司机们抓紧时间好好休息。
两天来连续驾驶的贾贵平本该在下午好好睡上一觉补足精神,但安全意识淡薄的他却和同来的司机先是大甩扑克,接着又“马不停蹄”地来到乌鲁木齐的繁华市区逛商场买东西,整个下午“连续作战”而未曾休息。
这是多么令人痛恨的对自己和对他人都极不负责的自私行为!
14日零时,包括洪飞雪在内的参加厂庆的演员乘机到达乌鲁木齐。而六辆克拉玛依炼油厂派来的面包车已等候在机场之外。贾贵平也坐在其中的一辆面包车的方向盘后,此刻他已经感到困意袭来,不住地打着呵欠。
演员们出了机场,就分别被安排坐进了那六辆面包车里。
气质优雅的洪雪飞坐进了第三辆面包车里,而那辆车的司机正是睡意浓重的贾贵平。
其实这时命运似乎又出现了一个转危为安的转机。在机场接到演员后,一位年长沉稳的带队司机曾征求过演员的意见,问是先回宾馆休息等天亮再走,还是现在就走?
先是没人说话,紧接着有位演员发了话:“还是抓紧时间先赶到克拉玛依再好好休息吧,你们说呢?”
对于这位演员的提议,其他演员和司机无人提出异议,包括洪雪飞。大概这也是人所共有的心理,都想先赶到目的地心踏实了再放松休息。
其实,当时的贾贵平是很希望有人能提议先住下休息一夜,等天明再上路的,但演员们都不发话,当然轮不到他一个接车司机发表意见。
于是,贾贵平就带着一代名伶洪雪飞,也带着满身的疲惫开车上路了。
毕竟已是深夜时分,车队驶离乌鲁木齐不久洪雪飞便感到倦意上涌,想睡一会儿,于是便从前排右侧的座位移到后排长座上躺下睡觉。
车队开上了直达克拉玛依的便捷公路,走不多久,贾贵平就感到一天过度娱乐缺乏休息之后身心疲惫的凶猛反扑,他被浓重的瞌睡频频袭扰,尽管又是吸烟又是播放音乐却怎么也赶不走它。
贾贵平已经绞尽脑汁,但他的上下眼皮总是像抹了胶水般往一起合,猛地睁开不到五分钟又开始慢慢合拢。然后他不知不觉开始迷糊起来,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下居然驾驶了两百多公里。
时间走到了1994年9月14日凌晨的4时30分,车队已行驶到距离克拉玛依炼油厂不足10公里时,车开上了一段凸凹不平的“搓板路”。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,以睡眠状态驾驶车辆的贾贵平被猛然颠醒,他睁眼一看,顿时大惊失色,他看到自己驾驶的面包车已偏离路面,即将冲下路基。
惊慌万分的贾贵平急忙往左猛打方向盘试图调整方向,但他用力过猛,不等他回打方向,时速110公里的面包车便从左侧冲下公路,紧接着又向前疾冲。面包车在3米多深的路基下接连打了两个滚后,又将一根电线杆的斜拉钢丝绳生生挂断才最终停下,可见冲力之猛。
面包车在连续翻滚中窗玻璃自然被震得粉碎,正在后排长座熟睡的洪雪飞,因为没有安全带的束缚,整个人瞬间便被抛到车外。这还不算,落至地面的她紧接着又被翻落下来的车体狠狠砸压了一下。这位当年因出演《智斗》而红遍全国的杰出戏曲演员,在昏睡中毫无知觉的死于新疆的茫茫戈壁之中,终年53岁。与她同车的另两名演员也身受重伤。
而因不服从安排按时休息导致一起惨烈车祸的贾贵平却侥幸生还,而且伤势不是很严重,但后来他被克拉玛依市人民检察院以交通肇事罪提起公诉,经过审理,克拉玛依市人民法院最终判处他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。
这比起他造成的严重损失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,也不知道他余生每当想起这件事会不会心存内疚?
1994年9月27日,一代名伶洪雪飞的遗体经特许空运回京。10月9日,在京文艺界人士500多人参加了她的遗体告别仪式。身着红色风衣的洪雪飞经整容遗容安详,仿佛沉睡般无悲无恐。
时年53岁的她正当演艺事业如日中天之际命殒戈壁,不免令人扼腕叹息。
洪雪飞早年家境艰难,自小一路刻苦用功拼搏向上,在事业上取得累累硕果。她的故去曾一度引发争议,更有人将她的不幸罹难归因为“贪心”。这样脱离时代背景与具体情况的说法未免对逝者不公,以当时的情况,即便贵为如洪雪飞这样具有全国性知名度的戏曲大师,主要收入来源也只是剧院开出的工资。相对于当今只凭所谓的“颜值”便获得天价片酬的“小鲜肉”们, 她的收入状况与她的艺术造诣远不匹配。
所以说,如果她当年能够获得与自身能力地位等同的待遇,还会不辞劳苦远赴新疆“走穴”吗?
况且,与洪雪飞交往三十余年的众多师友都曾撰文追忆洪雪飞,说她是一位对艺术精益求精、做人至真至纯的艺术家。为了保持良好的舞台艺术形象,常年在饮食上严苛要求自己,经常以酸奶西红柿果腹,甜味饮料一概不沾。
更难得的是,即便她已成为全国知名演员,仍能保持谦逊态度,尊重师长,善待同辈,经常向同行虚心求教自己表演的不足之处,并能冷静分析认真改进。为排演一出跪爬的戏,她在盛夏季节汗流浃背、膝盖青紫地在排练厅里爬来滚去,那种艺术至尊、观众至上的忘我精神令人感佩不已。
洪雪飞生前总是检讨自己对他人不够关心。其实她待人接物极为细致,怕从外地请来的副导演独自住在剧院寂寞,她特地将自己家的彩电搬去为她消闲解闷。炎夏排练,总是不忘自带茶叶为大家冲茶解暑。对于一位年岁较大的导演,她更是关怀备至,细心叮嘱年轻男同事们要对老人家多加留意,上下楼梯小心搀扶,上厕所时跟在后面……
她不幸去世后,那位老导演闻讯感慨万千,伤怀不已。
当然,人无完人,作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之人来说,洪雪飞难免也有她的缺点短处。但纵观她的一生,完全可以负责任地说,无论是对艺术、家人还是师长亲友,她都是一个率真坦诚、表里如一之一。
尤其是她穷尽心力而栩栩如生塑造的艺术形象,必将永存在中国戏曲长廊上。
洪雪飞过世后,其丈夫—时任北京京剧院演出处处长的刘弼汉与女儿为表对她的深切怀念,将得到的新疆克拉玛依油田补发的赔偿抚恤金十万元全部捐出,设立了“北京市青年戏曲演员洪雪飞鼓励奖”。该奖由北京戏剧家协会主办,每年评选一次,北京三十五岁以下优秀的京、昆演员均可候选,已评选数届。
“人一走,茶就凉。”这是京剧《沙家浜》中“阿庆嫂”一句传唱度极高的唱词。一般说来,世事大多如此,但也不完全尽然。最起码对于洪雪飞这位在一生中始终践行“戏大于天”信念的杰出艺术家来说,斯人已去,但余响犹存,金声玉震,绵绵无休……